【读书笔记：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】
算上这个月入手的乔志高先生所译的《大亨小传》，我已经陆续买了3版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。恋恋不舍放下书，错落参差的语句仿佛仍在心间流淌，很难相信这是上世纪70年代的译本，也很难相信，老先生已离世7年。这无疑是我读过的最好的盖茨比译本。
王小波在《我的师承》中谈及对翻译的看法，觉得好的译文会带着永难忘记的韵律。他所说的那种类似于诗的嘈嘈切切，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念出声。乔志高先生继承的正是这样的“诗人的遗产”。
很多人评价菲茨杰拉德的文风，总要称赞他的华丽，一些译者似乎也偏向于用繁复的辞藻来诠释他的作品。但杰拉茨菲尔德流云般的长句，虽描绘了爵士年代的浮华旖旎，可他的魅力在于，他的作品既有众人皆醉吾独醒的冷眼旁观，又常怀怜悯之心。特别是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，全文用的是第三人尼克的视角，以回忆往昔的口吻来叙事。有时候，过于翻译腔的逐句抠字眼，失掉了原著娓娓道来的流畅，反而像是一篇几经转述的蹩脚故事。特别是上海译文出版的的巫宁坤译本，曲曲绕绕，像是酒酣耳热后硬闯陌生派对的不速之客，没搞清楚状况就拿着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四处传播一般，把盖茨比的故事讲得似是而非。讲的人费力，听的人也如坠云里。相比之下，南海出版社的邓若虚的译本要谨慎很多，错处少了很多，甚至为了精准，直接没有翻译盖茨比的口头禅“old sport”，全篇采用英文单词。但是和乔老先生相比，仍有些呆板。乔老先生也有大而化之之处，但是更接近口语，也更符合中文阅读习惯。
对比下三人的译文，比如：so it came about that in college I was unjustly accused of being a politician, because I was privy to the secret griefs of wild, unknown men，巫版译为：“由于这个缘故，我上大学的时候就被不公正地指责为小政客，因为我与闻一些放荡的、不知名的人的秘密的伤心事。”邓版：“由于这一点，我在大学时代受到不公正的指责，他们说我是个政客，因为我了解那些放荡、神秘的家伙不为人知的伤痛。”乔版：“这样一来，我在大学时期就不幸被人目为小政客，因为同学中冒冒失失的无名小卒都找着我私下来发牢骚。”要说明的是griefs of wild这个短语，并不是字面意思，它不是指“放荡行径”，而是指“知晓内情”。巫宁坤将这个翻译为“与闻”，但是又加进了“放荡的”和“伤心事”两个词，感觉是生怕读者读不到句子的讽刺意味，因此造出了“放荡的、不知名的人的秘密的伤心事”这样一个全是“的”的拗口句子。邓版通顺很多，把过于书面的“与闻”改成了“了解”，但是还是保留了“放荡”和“伤痛”之意。而乔老在这儿就直接意译了该句。又比如Conduct may be founded on the hard rock or the wet marshes but afer a certain pointI don’t care what it’s founded on.巫版译为：“人的行为可能建立在坚固的岩石上面，也可能建立在潮湿的沼泽之中，但是一过某种程度，我就不管它是建立在什么上面的了。”邓版：“人的行为或许有坚硬的磐石作支撑，或许浸在潮湿的沼泽中养成，可是一旦超越了某个界限，我就不在乎它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上了。”乔版：“人的行为，有基于磐石、有出于泥沼，可是一过某种程度，我也不管它的根源了。”在我看来，原文是无论是hard，还是wet，都是简洁的，而译为中文，“磐石”、“泥沼”这样带着偏旁部首的字眼，就已经足够了。全文对比下来，我的结论是，不推荐巫版，因为它笨拙糟糕。而邓版，在阅读原文遇到障碍时，是适合逐句对照查看的。但若要享受阅读译作的乐趣，《大亨小传》最为妙趣横生，并且非常动人。特别是那些抒情的段落，充满韵律。像是在描绘盖茨比第一次出场又倏尔消失在尼克的视野，原文写道：When I looked once more for Gatsby he had vanished, and I was alone again in the unquiet darkness.前二人都把形容词unquiet译为“不平静的”来修饰“夜”，于是尼克就这样独自坐进了“不平静的暗夜中”。只有乔老先生把unquiet译为“不安”，是风动？是幡动？还是仁者心动？尼克此时，在乔老先生的版本里，坐在“这不安的夜中”，就这样意外地走入了盖茨比的世界，仿佛冥冥中自有命数。
太多例子，不胜枚举。从一种语言到另一种，犹如旱季听雨，陆上行舟。恰似文中的盖茨比，我们屡屡扑空。愧于自己英语水平不济，我在《大亨小传》中才终于读到了村上春树心心念念的那位了不起的盖茨比：“空气的微妙流动，使得相应的色调、情形和节奏每时每刻都在变化，这种自由自在、通畅无阻的美妙文体。”